文壇上的印記-朱天心《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
朱天心,一個在咖啡廳裡紀錄者,擅長紀錄每個時期的經歷的事情,伴隨著大家成長、走過青春歲月、孩子出生成長、寫著當時眷村兄弟間的情誼、20歲前的生活,接著走向現在中年的情緒…......
蘭萱(以下簡稱萱):《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是這次新書的名字,是一個相當令人振奮的名詞,因為就過去年代的認知來說,40歲已經走向中年,如果將一生用四季來區分,這已經是走到秋天的程度,但天心卻把39-40多歲的年紀,以「初夏荷花時期」來定義,其實是因為對現代人來講,身心靈的整體感覺比過去同年齡來說年輕許多,這個時期人生不過走到一半…
朱天心(以下簡稱朱):沒錯,這樣的定義主要是出自一個典故,胡蘭成在《今身今世》裡面提到,在二戰末期的逃亡時間,那時想追求一個年約40歲的寡婦,但當時他與張愛玲還有婚約,那女子拒絕他時提到的理由說,「我們都到這種年紀,還談什麼感情不感情的?」胡蘭成就說:「我們進入中年,雖然三四月的桃花已經開過了,但初夏的荷花才剛開…所以不同季節有不同的的風貌與彼此對待感情的方式。」雖然話說的好聽,但就我一個女生來聽,其實還是一個負心漢的說法,但相對於美學來說,這段話還是一個提供我繼續寫作的支撐。
萱:但其實說真的,這不單單只是美學上來講,因為把跨越40歲當作有老年氣息的想像,對於現在來說其實不實用,40歲不過只走到人生的中間點,但書裡談到中年男女的關係,天心你認為彼此是越走越疏離,是你自己的經驗感覺嗎?
朱:基本上不是拿我自己的狀況來形容,因為我與謝才俊因為工作的關係、接觸的感覺都還很有交集,所以到現在都還很有話說,也因此我寫起這本書時可以如此坦然與心狠手辣,因為我們彼此不用覺得提到的是對方,彼此的隱私被侵犯…而且在我認識他時,我已經在寫作,他多年來早已學習到保護自己的方式,因為不做這樣心理建設就真的會影響到我的寫作,所以他應該已經找到一個調適來不干擾彼此間的空間。但我觀察到四周的朋友,的確是有很多夫妻彼此是越走越疏離的…
萱:其實中年的感觸真的很多,書裡的描述就提到,這時你可能不認識自己、可能不認識朝夕相處的另一半、更可能覺得已經失去年輕時戀愛跟衝動的感覺了…
朱:但我其實很想藉這此告訴下一代,你們的父母並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封閉、無趣、保守,在不久之前,他們可能更狂野,只是當時的環境比較壓抑、不能順意的玩,所以被壓抑想要被解放的情緒是更勝於此的。其實小朋友真的可以重新認識你們的父母,因為學校總是教父母要遷就小孩、了解小孩,但小孩可以翻過來,當作一個對待朋友的態度,保持聆聽的心情,我真的希望這是一個世代的對話。我以前在創作時,不會想到設想寫給誰看,只對當做心情的紀錄,這次可能是走到這個階段了,我覺得世代的斷裂比任何主觀的感受更強烈,同儕的緊密相較於與上一代的距離真的很遠。
萱:講到世代跟世代的距離,上個世代覺得下個世代跟他們有距離,覺得不了解他們甚至拋棄他們,但我們上一代經歷的是時代的巨變,就算我們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但透過很多訊息,我們會解讀動亂的年代,不管是在台灣的或者從大陸過來的,都是很值得去研究的,但現在這個年代因為資訊流通,看似變近的距離其實變的更遠。
朱:沒錯,其實這樣的感覺不單單只是我們台灣的情形,米蘭.昆德拉在爲另一個愛情散文寫到的短文就有提到:「加速前進歷史裡的愛情。」他說過往的時代可能一個人只是活在一個歷史裡,但現在歷史越來越快,我們可能每天都活在一個改朝換代的時期,「歷史奔跑,逃離人類」,會感覺到生命一致性與連貫性會被破壞。所以上一代被遺忘的親密的生活方式,讓我覺得我有責任要為了我們這一代寫出來。
萱:特別的是,之前沈富雄跟我強力推薦這本書,讓我有點驚訝,或許寫出他過去或現在的經驗讓他很有感觸,其實當人面對歲月時,感觸都很深,就算表面堅強、大剌剌、假裝勇敢…
朱:的確,沈富雄這樣真的很誠實很勇敢,因為並非每個人都有勇氣去面對自己跨過中年面對老年的衰退與不堪,而男人與女人間也有很大的差異,就拿新石器時代比喻來說,其實男人是狩獵者,跟女人窩在洞穴裡頭,面對的都是非常細膩的思想有很大的差異。對照現在的生活,男人跟女人在同一個場合聊天,女人的話題是更新的而且願意從心底講出來,但男人講的永遠是當兵的故事、或是當年的那一場球賽,我給這樣狀態的答案就是:男人總是在外頭打獵,所以不知道在洞窟小孩是如何長大或自己的女人是如何老去,換句話說,他們不是不願意面對而是資料的匱乏。但其實還是很多男人在面對老的時候態度是很優雅的,老年對他們來說是很大的自由解放,因為這個樣子他們看到的畫面會更廣更豐富。
萱: 至於中年男女的情慾,也是這書的一個跳出來的題材,對天心來說,這是個很特別的經驗吧!
朱:這樣的題材幾乎沒有寫過,對我來說算是一個樂趣,當我30、40歲是創作的旺盛期,當時台灣變動劇烈,一個作家的使命感就是要回應社會的變化,至於作為女性觀察的小題材部分,就會暫時擱一邊,但過了50歲因為多種機緣,就覺得想用玩遊戲的方法寫作品,所以四週的變化都可以做為題材,像有一部分是講說一本日記,引發一個現在的男人跟過去少年的對照,其實我也試圖讓那個男人可以發現跟過去那個少年有什麼變化,這很有趣。
至於後面提到偷情的部份,因為單純的感情外遇很多作家都寫過了,所以我才想把這次設定婚姻疲乏的狀態,重新有個想像中的激情,講到一對夫妻,他們約定假裝對方是外遇對象,一場刺激的約會讓彼此看對方眼光都會有所調整。這就好像我常常會碰到不只一個女生,常常會問自己老公說,若當初錯過了彼此而有各自的家庭,但就在今天碰到了對方,你會喜歡我嗎?你會為了我拋家棄子嗎?通常這樣的情況,男生都會很聰明的說,要是你是我現在老婆,我不會!女生聽了都會覺得這答案很安全,但其實她們不是要聽這些,女生想聽的是:如果碰到「現在的她」,會不會喜歡現在的她?所以雙方常會為了這種議題爭論不休,然後才會衍生出說,那既然這樣,我們就假裝是這樣的狀況來試試看,如果真的在錯過對方後又碰見了彼此會是怎麼樣?這樣的試驗過後,對雙方真的會有很多新的想法。說真的,女生是很喜歡問這樣的假設性問題,所以書中我就用一個老男人的口吻來看這樣的事情,女人永遠分不清愛跟性什麼時候要分開看,什麼時候擺在一起看,年輕的時候會認為兩者要放在一起看,但到了一個年紀之後,就會希望愛情跟性是要分開看的,這就像是男人跟女人是有不同的時鐘,兩邊是不搭的,對於愛跟性怎麼看也是永遠不一樣。
就人類學來看,女生是靈長類中很重要的發展,並且會做很多的事吸引男人留在他身邊,這是終身的工作,但男生通常只要把後代養到可以獨立的時候,就會想要往外發展,對他們來說想離開是一種天性。
萱:「老」這件事環繞著這本書,其實老就像是個化學作用,發生在人的身上也發生在感情上,老去的女人似乎都會變成無性之人,對男人來說,這樣的女人就失去魅力,但男人的狀況呢?
朱:之前石原愼太郎說過一句話,女人過了更年期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但更令人吃驚的是日本社會並沒有很大的譁然,這實在是太大男人主義的社會思想了,他就是把女生的功能設定為生育 沒了生育能力就是社會的負擔,但男生沒了生育能力好像也就沒那麼嚴重。現在的醫學發達 使得人的年齡都拉長,所以過去沒有老年的觀念,不用面對老年的問題,現在因年齡拉長了所以才逐漸有學習面對老年的觀念,對待自己或別人的老年,都還在學習,很多時候走到中年之後剩下恩情與愛情,但就是不喜歡他了,感覺很複雜,所以有很多小小平常被忽視的問題,怎麼面對這些才是大家該思考的。
2010/03/11(四)AM7:00-8:00
朱天心之原音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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